Chapter 11 我在海角等你
魏廷安一覺睡到中午才醒來，拉開窗簾才發現外面不知何時已經下起了雨。窗戶的玻璃因為室
內、外的冷熱溫差凝結了一層薄薄的水霧，他用手指在玻璃上寫上夏曉禾三個字，定定看了一會，
再慢慢擦掉，突然想起之前曾看過的詩句。
靠在玻璃窗上
呵出一口白霧
猶豫
你的名字
最後俐落地抹掉
你不會知道
你的徘徊在我心裡
已經停泊
盥洗完畢，換好衣服，魏廷安穿上雨衣出門。這幾天他愛上了市區的一家蔥油餅，決定就用蔥油
餅當今天的第一餐，順便逛逛附近的小店，買些明信片寄給小綠和筆友們。
這家蔥油餅是他偶然發現的，攤位沒有設在炸蛋蔥油餅的一級戰區，而是低調的開在市區的某條
小路上，第一次經過時，他看攤位很乾淨，剛好肚子有點餓，雖然沒什麼人在排隊，但還是決定試
試。
在等待蔥油餅煎好的過程中，和老闆聊起天來，得知老闆最近才接下父親的老攤子重新營業，每
一份蔥油餅都是現點現做。
餅皮煎得金黃酥脆的蔥油餅，塗上老闆自製的醬汁，微微的辣度讓人食慾大開，蔥油餅對半摺
起，裡面夾著老闆另外煎的半熟的荷包蛋。
老闆把蔥油餅裝進紙袋交給他的時候，特別叮嚀他吃的時候不要急，要小口小口吃，邊吃邊吸
吮，避免蛋黃流出來。
魏廷安照做，但蛋黃還是像爆發的火山熔漿一樣流出來，沾得他手、衣服、外套都是，很是狼
狽。老闆顯然很有經驗，朝他指指桌上的面紙和旁邊一桶清水，要他坐下來慢慢清理，並安慰他，他
不是第一個這麼狼狽的。
那次之後他就上了癮，一有機會就想去買來吃，經過幾天的練習，現在已經可以順利的把蔥油餅
吃完了。
⃟
Rita打開民宿冰箱查看，蔬果已經所剩不多，趁著下午的空檔，她騎機車到附近的小農市集買
菜。
才回到民宿，就看見一台機車停在民宿門口，有個男人正站在民宿圍牆外頭朝二樓張望，男人穿
著牛仔外套，休閒長褲，背著登山背包，目測約185公分高，身材瘦削。
「不好意思，請問您是要投宿嗎？」
男人聞言轉過頭看她，「妳好，我想請問你們這裡有沒有一位房客名叫魏廷安？我是他的朋友，
聽他說他暫時住在這裡，所以來這找他。」
Rita沒有回答，認真打量眼前的男人，眼前的男人有著一雙深遂迷人的眼睛，像神秘的深潭，引
人不覺陷入其中，鼻樑高挺，臉部輪廓有如刀刻般鮮明，他露出了陽光爽朗的笑容，淡化了距離感，
視線往下看，注意到他手指上戴著跟小安一樣的戒指，頓時恍然大悟，
「啊...你就是小安的男朋友吧？」
男人的笑意更深，他點點頭，「太好了，看來他住在這裡沒錯，你好，我是夏曉禾，請問妳怎麼
稱呼？」
「叫我Rita就可以了，真不巧，小安剛才出門了。」
「沒關係，確定他住在這裡，我就放心了，你們今晚還有空的床位嗎？」
「有啊，你跟我進來吧。」Rita掏出鑰匙打開了民宿大門，邀請夏曉禾入內。
⃟
魏廷安吃完蔥油餅之後，從壽豐的落羽松一路逛到光復的拉索埃湧泉，回程在東華大學附近隨便
找了家餐館解決了晚餐之後，才回到民宿。
在院子停好機車，提著啤酒走上通往二樓的階梯，抬頭卻發現發呆亭的燈是亮著的。
應該是一樓的房客吧？
他不以為意的繼續走上二樓，發呆亭內果然有人，那人背對著他正在看夜景，而那背影他已經看
了六年，再熟悉不過。
魏廷安停下了腳步，楞楞的望著那背影好一會，才回過神來，慢慢踏上發呆亭，走到距離對方約
三至四步的地方，止步不再前進。
「我在這裡唸大學的時候，有段時間也常來這裡看海呢，一直以為這裡是只有我知道的秘密基
地，沒想到居然早就有民宿開在這裡。」夏曉禾似乎知道背後的人是他，頭也沒回的這麼說。
「英雄所見略同吧？這裡確實是看海的好地方。」
夏曉禾轉過身，兩人相望，恍若隔世。
「你消失得可真徹底。」
「......還不是被你找到了，你其實是在調查局工作的吧？」
夏曉禾聞言失笑，「你腦子裡到底都在想些什麼啊？」，他走上前把人緊緊抱在懷裡，臉埋在他
後頸，貪戀的聞著屬於他的氣息。
魏廷安抬手回抱他，不得不承認，那麼長的時間裡，看遍各地風景，這個人還是一直佔據他心中
最重要的位置，自己一直是想念著他的。
⃟
兩人待在發呆亭裡席地而坐，邊看著出海口的景色，邊喝著魏廷安買回來的啤酒，有一搭沒一搭
的聊著天。
「省著點喝，Rita感冒不能喝酒，所以我只買了兩瓶。」
「樓下冰箱裡還有，我來的時候買了。」
「這裡的視野很好，如果不下雨的話，那邊太平洋的方向還看得到月昇，只是...你可能沒什麼機
會看得到。」
「欸欸，我也是有成功看過日出的好嗎？」
「所以你住樓下？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嗯，我今天晚上住大眾房。你跟Rita提過我？她一下就猜出我的身份了。」
「我在這裡住了好一段時間，有時晚上有空會跟她在樓下天南地北的亂聊，偶爾就會講到你，你
不要轉移話題，你怎麼找到這裡的？」
「呼……事到如今我也只好坦白了，沒錯，我是在情報局工作…哎唷！」
魏廷安一巴掌巴在他的後腦勺上。
「你說不說？」魏廷安轉向夏曉禾的方向，起身轉為跪姿，揪著夏曉禾牛仔外套的領子，居高臨
下，把臉湊近他逼供著。
夏曉禾直接吻上他的唇，順勢收緊懷抱，翻了個身把人壓在木板上，恣意親吻。
⃟
不知道吻了多久，耳邊傳來了貓叫聲，是常和魏廷安一起看海的貓咪，貓咪不停用頭蹭著魏廷安
的手臂撒嬌，也不知道是誰先笑了，浪漫氣氛頓時破壞殆盡。
夏曉禾放開懷中的人坐了起來，魏廷安也跟著坐起身，摸了摸貓咪的頭。
「對了，我有東西要給你。」夏曉禾從外套口袋拿出了一個對摺的信封，把它攤平，慎重其事的
用雙手遞給魏廷安，「後天就是你的生日了，生日快樂。」
魏廷安伸手接過，用手指摸了摸，信封很薄，大概是裡面只裝有一張紙的薄度，「我可以現在打
開嗎？」
「嗯，你開吧。」
打開信封看了看，裡面果然只有一張摺成三折的A4白紙，「該不會是情書吧？而且還用打字的，
你有沒有誠意啊？」魏廷安開玩笑說道。
夏曉禾沒有回應，神色略顯緊張，直直盯著魏廷安的表情。
魏廷安緩緩打開了那張紙，看著白紙上的黑字，久久沒有說話。
「票是之後釋票才搶到的，主辦單位規定只能當天現場領票，所以我就先把訂單印出來了。買票
時用的是你的名字，所以後天要記得帶著你的證件才能領票和驗票入場，看在我這麼有誠意的份上，
你願意帶我去嗎？」
魏廷安深吸了一口氣緩和情緒，故作輕鬆，笑著問他，「所以你用了什麼賄賂曉晴幫你買票？」
「果然瞞不過你，那傢伙狠狠的敲了我竹槓，說要去日本玩五天。」
「有這樣的妹妹真好。」
夏曉禾握住他的手，「她也是你妹妹，我妹妹就是你妹妹，跟我回家吧？」
「我需要再想想。」
「小安，我那天說的都是氣話，真的不是有心的，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我也不知道我為什麼會
說出那些話來...」
魏廷安輕撫著他的臉，才一段時間不見，夏曉禾大概沒有好好吃飯、好好休息，神色有些憔悴，
雙頰略微凹陷，臉部的輪廓更深邃了。
「我知道，這不是你的問題，是我自己一直以來沒有解開的心結，讓你承擔其實是不公平的，所以我
才需要時間想清楚，你再給我一點時間好嗎？」
夏曉禾抬手握住那隻正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手，很快又重新振作起來，「你如果不想跟我回家也沒
關係，後天就是演唱會了，明天我們先一起搭火車回台北？我買好火車票了。」
「好，看在你那麼有誠意的份上，我就邀請你一起跟我去看蘇打綠。不過...你到底為什麼這麼篤
定能在這裡找到我？甚至連回程的車票都先買好了？」魏廷安不死心的問。
「魏奶奶看我可憐，託夢告訴我的。」
「最好是，奶奶才不可能胳臂往外彎。」魏廷安賞了他白眼。
「那你回台北之後要先住在哪裡？」
「小綠那裡吧？我之前搬出來就是先借住她那裡，後來回了台南一趟、又去了日月潭，最後來到
這裡。」
「果然是住在小綠那裡，回去之後我一定要留下她的電話和地址，你突然整個人人間蒸發真的嚇
死我了。」
「結果還不是讓你找到了，所以你到底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裡的？」
夏曉禾在魏廷安審問的視線下，再度移開了目光，急中生智想出一招，「這不重要啦！對了，來
到這裡就想到我們上次來花蓮不就是為了要走錐麓古道嗎？結果因為颱風沒去成，本來說好的下次一
定要『一起』去，但明天就要回台北，看來這次還是跟它無緣呢。」
魏廷安在心裡偷偷倒吸了一口氣，不敢告訴他，他已經自己先去過了。
因為心虛，氣勢就弱了下來。
「你…你這雨神一來就下雨，就算明天不回台北，說不定還是像上次那樣去不成，下次吧？下次
我們再一起去，直接住在太魯閣附近的民宿，好好走完太魯閣裡面有開放的步道，我來訂民宿！」
「你說的喔。」哼哼，就知道你會心虛，偷跑的傢伙。
注意到樓下的燈全關了，魏廷安站了起來，朝著夏曉禾伸出手，「好了，已經晚了，大家都關燈
了，你也該回去睡了。」
夏曉禾拉著他的手站起來之後，始終沒放開牽著他的手，「不邀請我進你房裡坐坐？」
魏廷安笑了，牽著他轉身走下發呆亭，來到單人房房門口，很乾脆的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讓夏曉
禾看看那不到兩坪大的單人房。
「抱歉了，小廟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乖乖回去睡吧你。」
沒戲唱的夏曉禾只好摸摸鼻子走下樓，魏廷安笑著看著他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視線範圍，才關
掉發呆亭的燈，回到房間整理行李。
⃟
隔天一早，和民宿裡的大家一起用完早餐之後，兩人準備告別花蓮，一起回台北。
Rita依依不捨的送他們到門口。
「謝謝妳這些天對小安的照顧，我們有空會回來的。」
「別客氣，小安，記得我們那天晚上說過的話喔。」Rita對著小安眨了眨眼。
「嗯，我記得，謝謝妳。」
「騎車小心點，一路順風。」Rita朝兩人揮手道別。
先到火車站附近還掉租來的機車，在大廳買好臺鐵便當、飲料，通過驗票閘口走到指定月台沒多
久，列車就進站了。兩人搭上火車之後，夏曉禾讓魏廷安先坐進靠窗的位置，脫下身上穿的外套蓋在
魏廷安身上，接著把行李往上托，放到座位上方的行李架上，一切都就緒後才在靠走道的座位坐了下
來。
火車緩緩駛離月台，兩人的手在外套底下交握，夏曉禾突然想起Rita道別時的意有所指，追問身
旁的人，「Rita剛才說的是什麼意思？」
「不如你先說說你為什麼知道我在哪裡？」魏廷安似笑非笑的看著夏曉禾。
「你怎麼還沒放棄啊？」絕對不能告訴他，免得之後真的再也找不到這個人。
「你到底說不說？」
「你晚上跟我回家，我就跟你說？」
「那算了，我今天晚上還是要先住小綠那裡。」
夏曉禾知道現在不能逼得太緊，「等等到台北之後我先送你回去，明天再去她家接你？」
魏廷安點點頭，心想你是想趁機知道小綠住哪裡吧？這人對自己也算是費盡心思了。
⃟
睡前魏廷安和小綠又是並肩躺在床上聊天，魏廷安分享了這趟旅途中的點點滴滴，美食、可愛的
人們、很美和很瞎的自行車道、神奇的月下老人、錐麓古道懸崖段的驚險和壯觀、花蓮溪出海口的景
色、太平洋的月昇，當然還有夏曉禾。
「真的很神奇耶，他到底是怎麼找到你的？我可沒有背著你跟他聯絡喔。」
「我知道不可能是妳，但我真的也想不透，他到底是透過什麼方式找到我的？」
「你的手機被他設定位？」
「他不是會做這種事的人，而且如果真的是我的手機被他設定位的話，他應該更早之前就找到我
了。」
「也是......還是真的是你奶奶託夢告訴他的？」
「哈哈哈，怎麼可能啦，我奶奶這麼護短，要站也是站我這邊，怎麼會站他那邊？」
「不過他真的很有心耶，怎麼樣？還不打算原諒人家喔？」
「之前我跟Rita說過，如果他真的出現在我面前，我就願意給我們一個機會，但是我總覺得還是
差了那麼臨門一腳。」
「你喔...繼續拿喬，小心真的回不去。」
「真的回不去我也就認了，我已經想通了，之前這樣全心依附著他的關係是不正常的，給我們之
間太大壓力了，只是就這麼輕易原諒他，我還是有點不甘心。」
「你真的很彆扭耶，要是我男友我早就揍他一頓了，也就他受得了你。」
「所以啊，還好我不是你男友。」
小綠氣得又拿枕頭打他，魏廷安早有防備的拿起另一顆枕頭擋下攻勢，還不忘邊取笑她，「妳
看，說沒幾句就動手動腳的，這麼暴力。」
兩個幼稚的人又打起了枕頭大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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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定〉一詩出自台北詩人葉青的詩集《下輩子更加決定》，由黑眼睛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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